发现宋青云的不对，是在我们复学之后了。
那时我母亲刚去世，死于胃癌。我终日沉浸在悲伤中，怏怏不乐，和宋青云谈话也不多，以至于当我发现不对的时候，为时已晚。
他坐在昏黄灯光下的烟雾中，少年的笑容在烟雾缭绕中逐渐变得老成，和村头日复一日游荡的痞子、小镇里终日嗞着大黄牙的老油条一般。
其时已经复学了，他本该直上青云，云端处也本该就有烟雾，可那烟雾，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厚重，这样的混浊，这样的，令人窒息。
我开口：“宋青云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他脊背僵住。
转过头来。
他露出他布满红血丝的眼。
我曾无数次见过这样布满了红血丝的眼——他出现在他彻夜苦读后的清晨，出现在他通宵写诗稿的傍晚……出现的每一次，都意气风发，都朝气蓬勃，都令人看到无限的希望。而从来没有像这样，令我感到逼仄，令我不信，令我不齿，令我窒息。
他开口，口里蹦出来的，是他慌乱的解释，和一阵呛人的青烟。
“颂文，我……”
他眼神乱飞，但很快镇定下来。
“我在这儿玩一会，你要不要一起？”
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游刃有余的荒唐味道，仿佛这个场面再正常不过，仿佛是我太大惊小怪。
那一瞬间我觉得，是不是头顶的灯太昏黄了，以至于我认错了人，兴许眼前人不是宋青云也说不定？
可他分明长着和宋青云一般无二的脸，口里吐出来的分明是和少年一样的口音，更更要紧的，他身边的挎包上，分明是宋青云母亲为他特意绣下的一朵祥云。
“你跟我回去。”
“别啊，你不玩儿还不让我玩儿啊？”
他像是被人夺了舍，我气得转身就走。宋青云似乎瞥了我一眼，但很快又被周围的人拉扯着扭过了头，重新看回手里的骰子。
*
大雪纷飞，又是一年大雪纷飞。
我举目望了望，这里离家还有好一段距离，离学校又不是很近，刺骨的寒风一吹，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走合适，还是不走合适。
不知在路边蹲了多久，身后的雪传来“咯吱”声，宋青云追了上来。
我没有回头，能察觉到他也在小心翼翼开口。
过了有一会儿吧，宋青云说：“我们回去呗。”
我点点头，一语不发走着，他在后面赶紧跟上。
酝酿好半天，他又嗫嚅着：“颂文，这件事别告诉我妈了，她还不知道，等我……”
我气血上涌，回过身给了他一拳，对着他吼：“你还知道不能叫你妈知道？！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嘛？你刚刚在赌博！宋青云你家里是有多大的家底啊你去跟那些人玩？你要被人玩死了你都不知道！”
宋青云生生受了这一拳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终归是咽了下去。
“里面都是些什么人？流氓地痞，街边的无赖！你跟那些人玩，你想变得跟他们一样吗？！你把自己作死了没关系，最多死在街边没人给你收尸，但你要是把你家里那一亩三分田搭进去了，你是要你妈跟着你一道死吗？！”
我着实气狠了，宋青云不防，被我一下子推倒在地上。他也生了火：“这些都不用你管，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嘴，别给我往外瞎说就行！”
我冷哼一声，刚想把他拉起来再打一顿，却听到一声娇娇柔柔的笑：“哟，这不是青云吗？小宋今天怎么没来玩啊？”
是街边站着的一个女人，冬日里的棉衣也没能挡住她眉眼间的风情。
我正皱眉想开口问那个女人，宋青云站了起来，他拍了拍身上的雪，警告地看了我一眼，而后朝那个女人走去。
*
我仿佛亲眼看到了，宋青云站在他母亲为他绣下的那朵祥云上，纵身一跃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