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尚书年少高中，为官二十余年，自诩老练谨慎。
安四郎区区一四品指挥，背靠魏国府，多次对兵部阳奉阴违，杨尚书都忍而不发，但这次事关魏国公长子，仿佛天赐良机。
良机难觅，他终于忍不住动了心思。
然而，当胡相国平静地道出那句“尽掌中枢大权”，那是多少官僚梦寐以求、奋斗一辈子却不得的人生追求，该是何等睥睨畅快，但杨尚书竟听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。
比起相国，他忽然觉得自个儿做事有些欠妥，未掌握为官之精髓，倒像是初窥门径的稚子。
“辅之，你错便错在‘忌惮’二字。”胡相国摇摇头。
杨尚书低头，道：“谨听相国教诲。”
“嗯，先坐吧。”
杨尚书搬来一旁的胡凳，却只贴着坐了半张屁股。
“辅之啊…太皇太后乃太祖之妻，母仪天下三十年，名望风评俱佳，肚量同海纳百川，朝堂大小官员无不拜服，实民心军心所向。按辈分，魏国公得唤她一声舅娘，太皇太后岂会忌惮一晚辈？”胡相国道。
杨尚书忙道：“相国言之有理，教训的是。”
“倒也怪不得你这般想。”胡相国摆摆手，继续道：“先帝急病而崩，吾和魏国公作为顾命大臣，一内一外，一文一武，共领朝纲。政事堂虽说是圣上观政所在，但也属朝堂内政，自然由吾主持。
若魏国公进了政事堂，我俩难免会有政见不一的时候，争论事小，耽误国事为大。你，可懂得？”
闻言，杨尚书拱手，遥拜太皇太后居所仁寿宫，道：“太皇太后深谋远虑，实乃家国之幸。”
胡相国满意地点点头，道：“文武之争已如火如荼，古今往来皆如此，此乃规律，也是朝堂平衡所需，吾等阻止不了，亦不能阻止。
辅之，吾知道你在想什么。但，争端可有，却不可太过，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上纲上线，圣上和太皇太后听多了也烦。”
杨尚书恍然道：“相国一番话，学生如雷贯耳。学生惭愧。”
“辅之，你我自家人，吾不妨和你说些心里话。”
胡相国捋着短髯，道：“前朝末年，太祖起兵，吾作为幕僚追随太祖左右，开国后，太祖爷封赏群臣，拜吾为中书省参知政事，后来首任左相专权被诛，上大怒，欲裁撤中书省，却因豫而止，这中书省才侥幸保留下来。
此后，中书省不再设左右丞相，吾一直在参知政事的位置，待了足有二十年。
吾日日如履薄冰、夜夜辗转难眠，多次恳乞骸骨，被先帝留中不发，等到年事已高，将告老还乡时，先帝突染恶疾，命吾为顾命大臣，进中书左相。
都说守得云开见月明，可历经三朝，权力于吾，早形同嚼蜡，吾留下，除先帝重托，全赖家国之职所系。
今，北有草原鞑子环伺，南有山民作乱，西域胡羌虎视眈眈，正是吾等文武群臣戮力同心、一致对外之际，吾这把老骨头，半截身子入土尚且如此，辅之，你当如何？”
说出来的，那能叫心里话？老狐狸…
杨尚书暗自腹诽，却拱手道：“相国肺腑高论，学生震耳欲聋！学生定不再过问此事。”
胡相国摆摆手，正欲拿起奏章，却又想到了什么，道：“李中丞之子此案，可有文书凭证？”
杨尚书在怀里一阵摩挲，拿出那本南城兵马司递的公文，捧送向胡相国。
胡相国信手接过，展开览阅，看着看着，却是会心一笑。
杨尚书不明所以，道：“相国，何故而笑？”
“幸好你未贸然而动，否则正中了人家下怀。”
胡相国细看着公文，轻捋着短髯，道：“这位安中侯，年纪轻轻，倒是学会自污哩。不过，这公文还算中肯，不偏不倚。你的人写的？”
“是南城兵马司的人，一名姓王的副指挥。”杨尚书道。
胡相国点点头，也没多说，收起公文，递还给杨尚书。
杨尚书起身，道：“李中丞那边，是否需要…”
“李中丞一向公忠体国、秉公执法，你把这事儿给他说了，岂不为难了他？”胡相国继续批折子，依旧是那幅风轻云淡的神色。
杨尚书若有所思，拱手道：“学生晓得了。学生告退。”
胡相国执笔批文，微微颔首。
杨尚书转身而去，将要走到殿门口，突然背后一寒。
他斜着眼，悄悄回过头，只见鬓发尽白的胡惟庸仍是阅着折子，无喜无悲，仿佛老僧入定。
……
咚咚——
鼓声如钟，响彻皇城，落日沉入山峦，殿宇游廊间，已是灯火通明。
暮鼓惊醒了李祥清，他缓缓举起身子，望向冷清的庭院，耕耘于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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