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顶的积雪没有消,天色却逐渐暖和起来,日头发着新光,枝叶上残留的那些雪逐渐融化了滴落在路上,若不是日头底下还吹着寒风,这泥泞的路,也结不出细细碎碎的冰凌来吧?
护送怀吉归来的马车远远地就发出“嘚嘚”的小步子奔跑的声音,是安坐在马车里头,从早上等到下午。
李乙已经派了人上去问话。
“怎么到的这么晚?”
“过了两座山,路泥着,怕马滑了,惊着中贵人。”来人带着浓厚的西京口音。
是安掀开车帘子,怀吉已从那青布车上下来,朝她走过来。
衣裳像是新浆的,头上的软脚幞头边也见用兔毛围了,他就近了,又躬起身子来,“公子。”
是他的声音,他却没抬起头。
“怀吉哥哥?”
他这时才微微抬了头,便是这一二年间,额上便有这样深的皱纹吗?没有旧日白些,也没有旧日那么瘦弱了,不知是穿的厚,还是真壮些了,眉梢的韵气还在,周身却散着又叫人熟悉又叫人不熟悉的气息。
李乙扶了他到马车上坐下,他倒是依言上来了,坐的这样近,两个人又这样远。
“哥哥,一路还好吧?”
他带着笑,低着头,是当年小内监的神色,“都好,都好。”
是安递了自己手炉递给他,“不大热了,哥哥将就些。”
他矮着身子接过去,终于抬起头,好好地笑一下,“公子,壮些了”。
是安不由也跟着一笑,“是了,有些黑,有些糙呢!”
怀吉的眼睛放在她腿上那一双手上,虎口处隐隐见着茧子,他的眼神一时又不自在起来,“直接进宫吗?”
是安将自己身上盖得毯子往他那里拉些,又费力将脚边的暖炉也朝他那边移了移,“先去我园子里,不急,先去我园子里歇歇。”她想叫他见见钟巘,也见见她旧日说过的梦溪后头的亭子和小楼。
怀吉的手握着只有微微一点的温的手炉,脚边上的暖炉贴着他的小腿,起先也没什么直觉,慢慢地才温热起来。
“还是直接进宫吧。”
公主还在宫里等着他呢!
洛阳不远,东京的事,总有人来回通传,内监婢女们看他的神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。
有程侯一封一封的书信和物件不停地从东京往来飞,便也没什么人为难他,只是大家也不大理他。
他负责清扫离宫一段不算长的甬路,时时想起他同程侯幼年的日子,他拘谨着,程侯也拘谨着。
也总做梦,梦到他牵着程侯的手从甬道里走,走去各宫娘娘们的居所,走到福宁殿去,走到崇文馆里。程侯的小手软乎乎地,夏日里总浸着汗,他蹲下身子,从怀里抽出一方丝巾来,替她一点一点细细地擦干净。
手里的帕子是嬷嬷亲手缝的,柔柔软软,那帕子后来不知怎么就变作了上好丝罗的那一方,隐隐透出一个“吉”字,是那年公主绣给程侯时,也特意绣给他的。
程侯出宫去后,将他托付给公主,她那时已经袅袅婷婷的很有贵人的样子,只是还是一阵风似得。
赤着脚、散着头发就往御花园里去了,有的时候不知从哪踩着一脚泥,有的时候又被花园里的树勾了裙子,她也不恼,笑哈哈地擎着一朵花来,“你看你看,怀吉哥哥,我说它今日要开的。”
他心疼那朵花才开就被她折了去,面上也只能躬着身子应是。
婢女打了水给她擦脚,她便将那花随意一扔道,“你为何不说我?倘使安儿折了,你也不说她吗?”
他心里只默默地想:公子若见着一花开,便是很喜欢,也要三而再地思虑半晌,终究也不忍心折了去。
她不见他的回答,也不管婢女才为她洗干净一双脚,又踩到地上三两步朝他走过来,神色带些得意,“安儿叫我发了誓好好待你呢,没叫你发个誓也好好待我吗?”
他只好连忙跪下叩首:“小的会好好侍奉公主。”
公主也蹲下来,侧着头来打量他,“侍奉?我不用你侍奉,安儿倒叫我照顾你呢!我见着你喜欢那个花儿才摘的,你不喜欢吗?”
怀吉的头低的更下去,一直贴到地上,“公主摘得,怀吉都喜欢。”
她忽然站起身去,重新叫婢女帮她洗脚,“你明明不喜欢,那下次我不摘便是了,安儿在时,我倒不见你总这么跪她。”
......
她若是对一个人好,便是真的好。
就算凶凶的,也总是为了那个人好的。
她带着他偷偷跑到垂拱殿去看驸马同人说话,驸马是很早之前就定好的,章懿太后的次侄,官家的表弟,论理,她要叫一声表叔的,也只比她大五岁,如今定了尚主,全因着官家对章懿太后的愧疚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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