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男子吐完，轻咳了几声，似乎好些了，直起腰来用手背擦嘴。
“你还好吗，要不要帮忙联系一下你的朋友？”肖余上前问道。对方身上那股难闻的呕吐味冲得他眉毛直打结。
肖余见他雪白的衬衣上被粘污了一大片，忙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。
“谢谢哥……我已经跟朋友打了电话，他们一会——一会就到！”那男子嘟囔着摆摆手。
肖余见他意识还算清醒，不再说什么，默默走到一处角落，拽出一片纸巾，弯腰擦去凉鞋上的秽物。
那双凉鞋还是他特意为了这次会面新买的，略有些磨脚。加上先前游魂一样不停地走动，现在只觉得脚跟火辣辣的痛。估计已经磨出水泡了，只怕还破了皮。
走了不到百米远，肖余忍不住回头望望，果然有两个人已经走到那个男子身边，一左一右地将他扶住。肖余这才放下心来。
江风轻拂着肖余灼烫的面颊，让他紧绷的情绪一点点松弛下来。他抬阶而下，朝河滩走去。
因为涨水的缘故，原本宽阔的河滩被淹得只剩下窄窄一条，高突宽大的钓鱼石也变成几个小圆包。仍有人在钓鱼石上垂钓。
肖余走上其中一块大石头，在钓鱼客边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。
“涨水好钓鱼，今天收获不小哈！”肖余又主动开口搭讪。
一脸胡须的钓鱼客扭头瞧了他一眼，朝边上的竹篓努努嘴，并未说什么。
肖余往竹篓里一看，里面果然有几条半大不小的鱼儿在翻腾。
“竟是地道的清江鱼呢，江里生，江里长的！这些年只怕是小鱼苗也难得一见了！拿到市场去卖，定能卖个好价钱！”肖余不觉又打开了话匣子。
“不然拿回家去打成汤，肉嫩刺少，味极鲜甜，又比池塘里饲养的鱼有营养。我家大女儿还小的时候，最爱吃这种鱼。到了小女儿这里，就再也没这口福了！”
“其实我跟鱼挺有缘的！我叫肖余，因为我爸姓肖，我妈姓余。上小学的时候，同学总拿我开玩笑，叫我小鱼儿。肖余——可不就是小鱼么，偏我又长得瘦小！”
肖余自我解嘲地笑笑：“他们一见我就唱：大鱼吃小鱼，小鱼吃虾米！后来想想，他们唱得蛮有道理的，大吃小，小被吃！”
顿了顿他又说：“随着年龄渐渐大了，再没人叫我小鱼儿了！倒是我老婆爱叫我臭咸鱼。”
“一旦她哪天心情不好了，就拿我撒气，说：‘你就是条咸鱼，恶臭了大半条街，还能翻得过身来？这辈子别想，下辈子、下下辈子你都别想！”
肖余眼前浮现出韩素芬那张咬牙切齿近乎狰狞的脸。一个女人要对男人伤心绝望到了何种程度，才可以那样眼神恶毒，极尽挖苦！
“小鱼没有长成大鱼，而是变成了咸鱼！原来岁月就TMD是把咸盐，一天天地把我这条活蹦乱跳小鱼，活生生腌成了翻不了身的臭咸鱼！”肖余无奈呵呵道。
他听到身边的钓鱼客轻哼了一声，似乎表示同意。
“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变成大鱼，甚至跳出龙门的机会！三十多年前，我在京城当兵，努努力说不定就能找到留京的机会。”
“可惜那时年轻欠考虑，退役以后直接回了老家兴福，一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小县城。我与京城失之交臂。”
那钓鱼客又是一声轻哼。
“好在我运气还不错，进了县里一家国有企业做会计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，日子过得还算舒适安逸。”
“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规矩，人人精怪，偏我又是个不会来事的人，总也混不开，还被人当‘猪’笼，当加‘菜’了！”肖余自嘲着摇摇头。
“现如今也快退休了，余生一眼便望到了头。细想想，我确实是条臭烘烘的咸鱼，再也翻不了身了！”
“不过说出来你肯定不信，我这条臭咸鱼竟也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。你知道吗，二十五年前我错过了一个女孩。我一直在找她，今天终于找到她了！整整二十五年啊，你说人这一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？”
“都怪我当年做了那样的错事，她生起气来，有意躲开了……她比我小了足有九岁，几乎还是个孩子！”
“为这我肠子都快悔青了！可我不甘心，发誓要将她找回来，跟她解释，向她道歉，她要怎样我都会满足她！”
“可我没想到的是，这一找就是二十几年！我不知想了多少办法，找了多少人……太难了！”
“到后来，我的头发花白了，背也开始驼了，我担心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，那样我会抱憾终身，死不瞑目。”
“后来我就想，实在不行，我就上央视的《找到你》节目！你看过那个节日吗，演播室的那扇门徐徐打开，被找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，然后，慢慢地，一步步地走过来，越来越近，越来越近……”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