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终于不再犹豫,又提起了笔,毫不掩饰对鸦片的厌恶,更是言明这种脏秽会教人灭种,我写到丁老爷,写到刘家栋,我怒骂那些人,怒骂那些事,骂得酣畅淋漓。
良久,才将笔放下,迟迟不想有动作,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,越烧越旺,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从心底升起。
我深知难以成功,那些地种什么,种地的哪能做主。
可那团火憋得我心头烦闷,我决心要将写的东西给他们看,给他们看看种的都是什么肮脏。
我将写的东西又抄了又抄,手腕酸痛不能忍受才停下来。
等墨迹干透,我全折起来,贴着心放着,就出门了。
到地里之后,心里那团火又猛涨了一截。
那一朵朵血一样的红,刺得我眼睛生疼,却又使我看得更清楚。
记忆中的黄色好像从未出现过,这全然不是我熟悉的那片地了。
他们在地里伺候着,是那样小心,好像一个不顺意那些血就会溅到地上。
火又往上窜。
“过来,过来”我大喊。
他们停下手里的动作,抬头看向我。
“过来,过来”我又喊。
终于有人过来,他们上下打量我。
“谁家的娃”,早已没人认得我了。
“这一看就是城里的”,我确实与他们穿的不同。
我把那团火从心口掏出来,一张一张分给他们。
“都看看,这样的脏东西”我迫不及待。
他们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瞧。
我真是昏了头,他们又怎么识字呢。
“我念与你们听”
站在地头,我慷慨激昂,心中那团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,一股脑地涌出来。
太阳快落山了,我回去了。
“知道是祸害,但是不抽不就好了,麦子能挣多少,种这个人家给的多”他们这样说。
我躺在炕上好像被抽了魂,一动也不想动。
谁能救他们呢。
再次见到祥娃是在半月以后,我一眼就认出了他,那把勃朗宁又别在了他的腰里。
祥说剿匪立了功,已经是连长了。
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巡警,他将我拉到一旁,拿出我写的那几张纸,低声问我:“你写的?”
我说是,他深深叹了口气“你写这干嘛”
不等我说话,他两条眉毛拧在一起。声音又低了几分:“是别人教你写的?”
我说没有,自己想写。
我们说话的时候,那些巡警将我的房子翻了个遍,我不敢声张。
我知道惹了麻烦,从此只敢写一些家长里短,也只自己看。
1928年8月,已经有很久没有下雨了,天空始终湛蓝无云,如同一面巨大又冷漠的镜子,照着焦枯的大地。
上月的时候,一石麦子就要15块了,我不得不缩减了写作开销。
邻居邀请我一起拜神,我对于鬼神之说向来怀疑,于是婉言拒绝。
祥娃来送了我一袋面,现在不太好买了,种麦的地都绝收了,不种的更不必说。
我与祥娃这几年时常联系,他说他要调走去打仗了,又告诉我很快就有命令“每亩捐麦一斗五升,不论贫富,按亩征收”
我说我一亩都没有,他只是说:“去别处找找活路吧”
从此再没见过祥娃。
10月,终于买不到面,我找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棍子,出发了。
大地龟裂犹如一张巨大的伤口,渭水枯涸,河床裸露在外,像是一片荒凉的沙漠,一个个疲惫又沉默的身影,那是一群即将失去归宿的灵魂。
流民潮形成的人海蔽日遮天,如同一群受困于苦难深渊的蚂蚁,我很快就融进去了。
就这样跟着,死寂笼罩大地,人命真的如同草芥,尸骸如残缺的草木散落在荒芜的土地上。他们静静躺卧,蜷缩在尘土中,形成了一幅无言的画卷。
成千上万的人在这片黯淡的土地上沉寂,他们的生命在灾难中戛然而止。走过的路都被躯体填满,形成一片无尽的坟场,哀嚎着无法诉说的悲鸣。
很快,饥饿如同一把无情的锐刃,人变成了鬼,易子相食的景象,如同黑暗中探出的鬼影,让人心生寒意。
残酷而深刻的图景映入我的眼帘,令我头晕目眩,眼前的路愈发模糊了。
只能死死握紧棍子,艰难前行。
我险些死在路上,那段岁月不想再回忆。
我至今一个人生活,不知道什么时候死,对于死亡我是欢迎的。
趁着还能走动,我又回到了这片土地。
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