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进天井,果然是吴达走在前头,二爷和六爷分左右跟在他后面。
吴达尽可能地不去表现出骄矜的样子,淡淡地对俞亦秀说:“俞先生,你平安无事,要感谢我。”
俞亦秀叹息道:“有事,魂灵没了。”
他又问:“徐天该怎么办呢?”
吴达微微皱眉,加重语气:“你要感谢我!”
俞亦秀便轻轻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
吴达又道:“以后,我是三寨头人。”
俞亦秀看向二爷和六爷,问道:“是吗?”
二爷面色难堪地看向六爷,六爷点头说是,二爷便也破怪破摔地说了声是。
俞亦秀却没有他们两个那样难堪,他早在发现当铺账本和郭副官的态度时,就已经知道事实了。
眼下,无非是从自欺欺人地给军阀当狗,变成明火执仗地给军阀当狗。
他看着几人:“三寨给军阀当狗,以前不知道,现在知道了也没办法,索性就这么一路坏下去,倒也轻松了,是吧。”
他的目光与三人相对,二爷和六爷纷纷躲开目光,只有吴达迎着他的眼光。
吴达坚定道:“只有我,才能保三寨平安红火。”
俞亦秀轻笑:“这世道怎么平安红火啊?无非是甘心做狗,偷生罢了。”
吴达咬牙瞪着他:“你为什么总觉着自己很了不起啊?”
俞亦秀摇头:“我是个没用的人,你是条无脑的狗,人当然比狗了不起。已经谢过你了,我可以走了吗?”
吴达咬得牙齿咯咯作响,越过他朝门口走去,在门前站定了。
俞亦秀再度看向二爷和六爷:“也谢谢你们。”
二爷尴尬而不舍地笑了笑,俞亦秀转身离开,却见吴达不偏不倚挡在两扇门中间。
“你想去哪儿?”
俞亦秀笑道:“随便哪儿都行。外面是我的车,可以留给我吗?”
“可以。”吴达指了指自己的脚,“从我的两脚之间爬过去。”
二爷立刻变了脸色:“吴达你别太过分了!”
吴达也撂下脸来:“二爷别忘了,现在我才是头人!现在规矩该由我来定!”
“你!”二爷没想到他一朝得意,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,气得浑身直哆嗦。
吴达压根没把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,又看向俞亦秀,带着挑衅的笑意。
“你该认命了,躲在房子里不出来,一件事情干不成的人,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是狗。从别人腿脚里拱来拱去才能出得了门的,才是狗!”
俞亦秀只觉得现在被分成了两部分,一部分的他清楚知道吴达无非是要羞辱他,靠着羞辱前任头人来为他立威信,这不值得什么,反正已经要离开这个城寨,在这里留下什么都无所谓了。
但另一部分的他,的确深深感觉到屈辱。
城寨是祖辈创下的基业,被外姓人夺走并不是耻辱,耻辱的是被一个甘心做狗的外姓人夺走。
不是禅让,而是尧幽囚,舜野死。
这当然是一种屈辱。
俞亦秀看着吴达的双脚,缓缓道:“胯下之辱也没有什么,可我要是不愿意呢。”
吴达冷笑:“不愿意就不要走,回城寨,那间房还是你的。活到死,再也不要出门。这个判决对你算公平吗?”
俞亦秀心想,果然是尧幽囚,舜野死了。
他想,宁可死在烟笼雾罩的远方,也比留下来要好。
就像张先生说的,往北走一走,就可以看到雪了。
千万里之外,有厚得可以埋过人腰的积雪。
他对吴达道:“腿分开。”
吴达一愣,并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要接受这胯下之辱。
但他还是分开了腿,死死盯着俞亦秀。
这个废物头人,这个靠姓氏压了他几十年的人,直到现在被他踩在脚底肆意羞辱,都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!
一个废物,究竟凭什么如此嚣张!
俞亦秀摆了摆手:“再分开点儿。”
吴达不知为何反而也生出一种屈辱感,明明是让他从自己腿下经过,却好像是自己听着他的命令出丑给他瞧一样。
“再大一点儿,分开!”
就在吴达终于要恼怒时,俞亦秀俯下身去,看着吴达两腿后的门洞。
二爷和六爷极力劝他:“俞先生,别这样!”
但是他们的身躯却仍在原地没有动弹。
俞亦秀知道,关心是真的,但是畏惧也是真的。
这其实不是多么值得难过的事情。
但是人性在这种时候的靠不住,总归让人心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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